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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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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录 | 阳志平:文化资本与社会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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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以终为始,站在四十八岁看三十六岁,站在三十六岁看二十四岁,我们发现,不同的生活方式区分了不同的人。


假设两种极端,你拿青春赌明天,赌上你二十四岁到三十六岁的十二年时间。一种极端是过去十二年,你只积攒人脉,在过往人生中,花费大量时间,结识人脉,维系社交关系。另一种极端是过去十二年,你只闭关读书,远离人群,埋头苦修。在过往人生中,你读了一千本好书,写了一千本书的笔记。


哪条人生路径容易大概率胜出?前者是多数年轻人曾经选择过的「阳关大道」,后者则是少数人走过的「林荫小路」。康德、梭罗等无不是选择了后者的路径。即使到了如今,也有少数人选择后者,典型如神话学大师坎贝尔(Joseph Campbell),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木屋里,用五年时间去看自己喜欢的书。


前者积攒的是社会资本(Social Capital)。什么是社会资本?按照美国社会学家林南在《社会资本》一书中的定义,社会资本是通过社会关系获得的资本。那些处在两个人际网络之间的人,就比只处在一个人际网络之中的同伴,社会资本更大;同样,在单一人际网络中,那些更受人喜欢、影响力更强的人,其社会资本更胜于那些沉默寡言、孤僻独处的人。


假设我要从候选人 A 与候选人 B 之间选拔公司高管,那么如何评估谁的社会资本更高呢?可以采用一个简单的度量社会网络的方法:看候选人在四大网络——建议网、友谊网、信任网、外界网——当中的位置。


建议网是指这个高管,企业内有多少人愿意寻求他的建议;友谊网是指多少人把他看作朋友,愿意邀请他参加生日晚会;信任网是指企业内部有多少人信任他;外界网则是在产业上下游,有多少信息节点离不开他。在高管评定中,我们往往可以采取董事会网络等类似外界网指标,比如,候选高管与担任上下游相关产业的董事会、股东的关系。


社会资本不仅影响人的职业生涯,同样影响国家。日裔美国学者福山(Francis Fukuyama)在他撰写的《信任:社会美德与创造经济繁荣》中,把诚信作为一种社会资本,在分析东西方各国文化传统和信任度的差别后指出,在中国及其它东南亚国家培养信任很难,需要很长时间。


1999 年,年轻的杨青刚刚博士毕业,正在硅谷的一家生物科技公司工作,他读了此书,思考道:


如果能在有志于在生物医药工业领域发展的华人同行间,建立一个会员制的社区,在职业生涯的早期就开始互相帮助,培养彼此的信任度。那么多年之后等会员们职业持续发展,需要在生意上做更大的决定时,他们就可以借助于在这个会员制社区所积累的人脉和彼此直接或间接的信任,拥有更多的资源。如果会员之间合作,也可以对对方有更多的了解。


这一思考成就了生物科技领域的百华会传奇。更容易形成信任的时期是在人的职业生涯早期。入行不久,就与一批内在动机驱动、热爱学习、用好奇心探索世界的小伙伴同行,这是积攒社会资本的最佳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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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处处可以看到对社会资本的重视。中国人发明了成千上万的名词来描述社会关系中的微妙。你比他更有地位,此时,你帮对方忙,这个叫作「给面子」;你和对方地位平等,你求对方帮忙,这个叫作「看我面子」。你求地位比你低的人办事,结果失败了,你恼羞成怒,叹道「丢脸」「没脸见人」;一个社会地位高于你的人帮你站台,你立即发一条朋友圈晒照片,内心笑道:「真长脸」。


在中国,金钱、财富等经济资本与人脉等社会资本前所未有地亲密。似乎,你的人脉就代表着你的财富。因此,绝大多数年轻人推崇这条路径。甚至误以为,这是通向成功的唯一路径。


然而,历史告诉我们,不是这样。在九品中正制盛行的魏晋时代,上品是高门望族,中品是普通士族,下品则是寒门庶族。「九品」可以近似地理解为今天的阶层。你究竟属于社会上哪个阶层?社会资本在你成为普通士族时作用较大,但到了上品时则意义微弱。


中国百年以上望族,有莆田之蔡、白沙之萧、毗陵之胡、会稽之石、番阳之陈、新安之汪、吴兴之沈、龙泉州之鲍。在魏晋年代,吴兴沈氏堪称一代武宗,土豪祖师爷。但因为欠缺经学传承,外加南北之争,始终入不了上品高门。直到唐宋,沈氏宗族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从豪强沈法兴开始,再到德清沈、归安沈、乌程沈、竹墩沈,开枝散叶,猎猎张扬。


相对来说,在年轻时积累社会资本的发展路径,会存在极大的局限。


第一是受限于地域。比如你在郑州认识一堆朋友,若换工作到北京来,那么你需要重新构建一个人际交往圈子。开个玩笑,假设你是天津滨海新区的老大,在当地你横行霸道,但是你到北京五道口,还可以吗?前文列举吴兴沈氏例子,佐证了此点。在当时,沈氏武力值堪称第一,却始终得不到上品士族的承认。


第二是不够稳健。比方说,你好不容易和对方建立了非常好的关系,但是对方因为利益问题,背叛了你,彼此关系从此中断。不是你的原因,但你也不得不承受损失。极端案例如离婚,不仅损失时间、金钱,更伤心劳神。


第三是存在明显的天花板。根据英国进化心理学家罗宾·邓巴(Robin Dunbar)的研究,受制于人类的生理限制,人类能管理的人际关系在 150 人左右。主要是指你在机场遇到,不打招呼不好意思的人,这些人加在一起,总数也不会超过约 150 人。如今在社交媒体工具的帮助下,人类第一次能尝试管理 4500 人。做个极端一点的假设,如果你将十年时间都花在与人社交上,那么你一天什么都干不了。反之,十年时间,读千本好书,却是可行的。


那么,为什么社会上的多数人,首选积累社会资本的发展路径呢?这是因为人类演化习得的进化偏差。我们更容易记忆人脸。我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完成面孔识别这类任务,人工智能却需要花费九牛二虎之力。反之,大脑爱偷懒,我们逃避学习抽象的概念。当你年轻时,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呼朋唤友,春风得意马蹄疾,看尽长安;一个是独自一人,三更灯火五更鸡,熟读精思,多数人会选择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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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曾经从寒门子弟到士族,或从普通士族到上门高品,还是今天从草根到中产,从中产到精英,若想成功跃迁,你还可以选择另一条路径:积累文化资本(Cultural Capital)


什么是文化资本?它的提出者是法国二十世纪最重要的社会学家布迪厄(Pierre Bourdieu),他认为,文化资本是指借助教育行动所传递的文化物品。资本除了直接转换成金钱的经济形式之外,它还以文化的形式存在。激发布迪厄提出文化资本概念的原因是他注意到,一个人的学术成就与他家庭所处的社会阶级相关。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诗书传家,流芳百世。


具体而言,布迪厄认为,文化资本包括三种形式:具身的、客观的、制度的。


什么是具身的?它只属于你。文养气,诗洗心,十年寒窗苦读,沉淀在你身上的精气神。它不因地而异,不可转让,始终为你所有。


客观的则指你的藏书、你的作品。乱世黄金,盛世古玩。更聪明的玩法则是在家族建立藏书楼。如沈节甫(1533—1601)建有著名藏书楼「玩易楼」,与归安茅坤「白华楼」、嘉兴项元汴「天籁阁」、宁波范钦「天一阁」齐名于世。沈氏千年望族,离不开一代又一代的文化资本积累。这也是在今天这个电子书流行时代,我始终坚持藏书的考量,家财万贯,不如满室书香。


制度的文化资本则指各种文凭、证书与资格认证。在此事上,容易出现两种极端。第一种极端是高度重视证书,比如今天各类考证狂。另一种极端是忽略证书。多年前的我年轻气盛,毕业伊始,就在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圈内工作,原本有机会成为博士,却始终对证书嗤之以鼻。从而让我的某些文化资本失去了制度保障。


与社会资本受限于地域不同,文化资本更容易洞穿不同阶层,实现认知升级,阶层跃迁。2002 年心理学家卡尼曼(Daniel Kahneman)荣获诺贝尔经济学奖之后,无论在中国还是美国,都受到心理学圈的追捧。在 2002 年,我第一次统计国内引用卡尼曼的论文总数,不过三四十篇而已,而今天,这个数字已经高达成千上万。同样,具身的文化资本,始终属于你,黄金万两,不如一技在身。这是为什么呢?


文化资本更易被人忽略的特点是,你可以更高效地利用你的时间,让你的文化资本实现量级跃迁。以年轻人从二十四岁到三十六岁这十二年的时间举例,他们之间交友数量级的差异难以太大,因为都受制于邓巴数字(Dunbar Number),往往不过是十个好友与百个好友的差异。但是,如果你像我一样,在过去十二年时间,耐心地买了数万本书,写了上千本书的读书札记,那么,就与社会上多数人的阅读量拉开了差距。据 2017 年统计,中国国民纸质图书平均年阅读量不过四本,社会上 99%的人,十年时间,阅读的非虚构类著作,不会超过一百本。


有了量级差异,才能拥有信息不对称优势。智商再高,天才与庸才,不过两三倍左右的差异。但如果你精读过一千本以上阅读难度较大的书,你很容易拥有十倍、百倍于同辈人群的信息差异。我经常开玩笑说,写读书笔记,百篇千篇万篇,区分开不同人群。如果你与人交谈,常常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那是因为你太懒了,读的书过少。


一个努力向上的年轻人,在从二十四岁到三十六岁这段人生最美妙的时光,将自己的心力押注在完全受自己控制的事情上,严谨地制定个人自修计划,利用人类强大的好奇心,攻占一个又一个领域,积累庞大的文化资本。


德鲁克言:供职的那家报社下午出版。我们早上 6 点开始工作,下午 2 点 15 分出版,于是我迫使自己在下午和晚上学习,学习的内容包括国际关系和国际法、社会和法律机构的历史、普通史、金融,等等。就这样,我慢慢构建起自己的知识体系。我现在仍然坚持这个习惯,每隔三四年我就会选择一个新的领域,例如统计学、中世纪史、日本艺术、经济学,等等。三年的学习当然不足以让我掌握一个领域,但足以让我对它有所了解。因此,在 60 多年的时间里,我不断地学习,每次学习一个领域。这不仅让我掌握了丰富的知识,而且迫使我去了解新的学科、新的途径和新的方法——我研究的每一个领域,它们的假设不同,采用的方法也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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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资本与社会资本同样可以相互转换。有个常讲的段子是,你来往最频繁 5 个人的平均收入决定了你的收入。其实,应该将这句话改为,你来往最频繁的 5 个族群的平均社会经济地位,决定了你的社会经济地位。你可以主动挑选你的社交圈,积累更有助于生发文化资本的社会资本。


拿我举例,我经常往来的前五个族群是:家人、同事、书友、学员、智者。其中,家人来自血缘,难以改变。但是你可以选择与什么样的人共事、与什么样的师友来往。我给自己设定了 3 个另类群体:书友、学员、智者。书友来自网络读书社群,君子之交淡如水,有共同兴趣而已。学员则以青年精英为主,面向未来的最好方法就是与代表未来的人群在一起。与学生相处,也是传承。


除此之外,我还给自己设定了一个特殊族群:历史上的智者。我喜欢读人物传记,家中数万藏书,人物传记占据了数千本。这些智者的图书与传记,构成了我从二十四岁到三十六岁知识谱系图的一部分。


十二年时间,看遍神作,对我影响深远的作者,数不胜数。如西蒙、斯坦诺维奇、吉仁泽、卡尼曼、平克之于认知科学;坎德尔、达马西奥、巴瑞特之于神经科学;如莫斯科维奇、帕金斯、托马塞洛、契克森米哈赖之于心理学;又如马奇、明茨伯格、德鲁克之于管理学;侯世达、纽曼、邓肯·瓦茨、霍兰、巴克、克莱因伯格、巴拉巴西、沃尔夫勒姆之于复杂性研究;伯特、格兰诺维特、布迪厄之于社会学;阿奇舒勒、野中郁次郎之于创新;艾柯、卡尔维诺、毛姆、怀特、博尔赫斯、纳博科夫、阿西莫夫之于文学;佐藤信夫、图尔敏之于修辞学;瓦茨拉维、阿吉里斯、温格之于行动科学;李亦园、杨中芳、杨国枢、黄光国之于本土心理学;普林斯、坎贝尔之于叙事学;邓巴、布洛克之于人类学。


人很难在同一时间相遇,却容易在同一地点相见。与不同时空的智者促膝谈心,何尝不是一种快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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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迪厄将人的资本划分为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社会资本与符号资本四种。如果绘制一幅中国不同族群的「社会空间」图,那么从事互联网相关职业的族群,如工程师、运营、产品经理处在上升趋势。


符号暴力最隐蔽的地方在于,来自阶层的差异最终却转换为个体的差异。你必须承认命运,不是你的家庭阶层不同,而是你的智力不行。


而布迪厄通过系列创造:中产、品味、区隔、文化资本、社会资本等系列词汇,群嘲了知识分子阶层的虚伪。从此,身份成了命运;文化成了枷锁。



作者:阳志平

摘自:文化资本与社会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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